2015年3月25日 星期三

看圖說故事:《教父》的開頭和結尾



電影開頭,全黑的畫面,殯葬館老闆包納薩拉說出了全片第一句台詞「我相信美國。」然後畫面才亮了起來,他繼續說:「美國帶給了我財富。」

簡單的一個鏡頭就交代了電影的主旨。

另一個同樣完美表達了電影主旨的畫面,是下面這段蘆葦叢裡的謀殺,構圖簡潔寓意清晰。


然後他說起她女兒的遭遇,長時間的獨白讓我們忍不住同情他的遭遇,隨著靜頭緩緩後拉,我們困惑著他在哪裡?對誰說話?他的問題又會被怎麼解決?

這時候,畫面終於帶到了教父維托的背影。

這是個非常能夠展現編劇技巧的段落,首先是懸念,勾起觀眾的好奇心;其次是同情,增加觀眾對角色的認同--不只是認同包納薩拉,也認同幫助包納薩拉的教父(儘管他是個黑手黨老大!);再者,包納薩拉的獨白更是直指影片的主題:他相信美國的「財富」,按照美國的方式活著,可是卻發現美國夢不是他所想的那麼美好,最後他只好尋求曾經被他拋棄的世界尋求幫助。

另外我們也可以看到,教父在「西西里人不能在嫁女兒的那天拒絕他人的請求」的前提之下,如何展開談判--他譴責包納薩拉為了美國夢,捨棄了傳統,也從不把教父當朋友,只在碰到麻煩的時候才來找他幫忙。

整個談判過程,包納薩拉開始的時候,處於優勢的位置(高度和仰角)而且態度強勢又急躁,只想要用錢解決問題。反觀教父,雖然處在劣勢的位置,卻還是輕鬆地撫摸著懷裡的貓兒,他對包納薩拉指責又是那麼合情合理。

巧妙的打光更在維托眉骨蓋上厚厚的黑影,讓觀眾難以判斷他的情緒,增加他的威嚴。


可是他並不會得理不饒人,而是追求雙贏的結局:包納薩拉得到他要的正義,而他得到包納薩拉的尊重。短短的一場戲,就完美地塑造了這位可敬可畏,身為黑手黨老大卻也堅守著傳統道德的長者的形象(還有背後等著繼承教父位子的兒子桑尼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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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在電影的結尾,麥可妻子凱質疑他是不是真的動手殺了自己的妹夫卡洛。

麥可先是憤怒發飆,指責她不應該過問生意的事,然後否認自己殺了卡洛(觀眾都知道他是在說謊)凱似乎相信了他的說法,倆人擁抱後凱說:「我想我們都需要喝一杯。」

她轉身出門,鏡頭沒有跟著移動,而是等著凱走出畫面,留下麥可看著她離去,接著才切到門外的位置,側拍正在倒酒的凱還有門內的麥可--然後,麥可轉身開始處理他的「生意」。


這樣的處理,更加突出了「麥可看著凱離開」的印象,並且透過購圖安排,我們更能清楚感受到兩人的隔閡。


不過電影沒有就此結束,而是再次切換鏡頭,放大門內的畫面(要注意,這和剛開始處於「門內」的鏡頭是不同的位置)觀眾這時候是從凱的角度看這著一切,看著門內的人當著她的面把門關上--然後鏡頭突然切到門內,讓我們看到凱那令人心碎的表情。


這時候,你忍不住想到維托曾經說過的:「不抽空陪家人的男人,不是真的男人。」

傳統道德的失落啊(還有他的背後靈兒子...)

2015年3月8日 星期日

看圖說故事:《沉默的羔羊》的對話角力



這是華裔剪輯師Tony製作的「Every Frame a Painting」系列影片。

內容是分析《沉默的羔羊》裡,史達琳和漢尼拔首次交手的勝負。

《沉默的羔羊》是1991年上映的驚悚片,描述聯邦調查局的實習探員史達琳,為了捕捉連
續殺人犯「水牛比爾」,求助於另一個連續殺人犯「食人魔漢尼拔」的經過。

影片開始,史達琳首次見到漢尼拔,兩個人各有所圖:關鍵是,誰能拿到他想要的?

漢尼拔要求史達琳拿出證件,這時候兩個人都直視著鏡頭,打量著對方。後面的對話,漢尼拔直視著鏡頭,史達琳看著鏡頭外--這表示我們此時正從史達琳的主觀角度看著對話的進行。除此之外,鏡頭進一步順著史達琳的視線,將她所看到的景象展現給觀眾。

接著漢尼拔指出史達琳不是正式探員(鏡頭從正面特寫變成了過肩鏡頭,雙方的關係逐漸
緊張)此時掌握了主導地位的漢尼拔要求史達琳坐下,於是不只是角色的互動,我們也從
鏡頭的俯視和仰視關係中具體地看出兩人地位的高低。

韓國導演朴贊郁在電影《慾謀》裡頭,更是直接透過角色的對白,說出了位置的重要。



後面的對話,漢尼拔直視著鏡頭,史達琳看著鏡頭外--這表示我們此時正從史達琳的主
觀角度看著對話的進行。除此之外,鏡頭進一步順著史達琳的視線,將她所看到的景象展
現給觀眾。

而當史達琳的目的太明顯的時候(她想要漢尼拔填寫一份她設計的問卷),鏡頭回到了客
觀的視點(兩個人都看著鏡頭之外)

然後輪到漢尼拔發動攻勢:他想知道水牛比爾為什麼叫水牛比爾。

史達琳告訴他那是個笑話,因為比爾喜歡剝去受害者的皮(不知道梗是什麼?)漢尼拔追
問:「你認為為什麼他要剝受害者的皮呢?」

史達琳:「這會讓他興奮?大部分的連環殺手都會保存被害人身上的東西做為紀念。」

漢尼拔:「我可沒有。」

史達琳:「不,你吃了他們。」

漢尼拔聽了,垂下視線,然後請史達琳把問卷交給他。

這時候,我們以為史達琳贏了。她成功讓漢尼拔同意閱讀問卷,鏡頭也給予問卷特寫強調
它的重要性--可是下一秒,漢尼拔卻展開另一番攻勢。

漢尼拔抨擊問卷的拙劣,攻擊史達琳的穿著和成長背景。

此時的攝影機首次採用推鏡(Dolly) 最後結果是漢尼拔呈現得是穩定的正常構圖,史達
琳卻是不安定的狹窄構圖。就在她以為自己獲得勝利的時候,她輸了。

如果注意觀察,會發現漢尼拔的視線已經不是直視著鏡頭。

然後漢尼拔轉身離開,他的從容和史達琳的挫敗形成強烈對比。

可是故事還沒有結束,就在史達琳離去的時候,遭到隔壁犯人的羞辱,於是本來獲得勝利
的漢尼拔放棄了他的勝利,給予史達琳她想要的線索(這個時候,兩個人第一次同時出現
在相同的畫面,建立了兩人的關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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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結來說,我們可以從攝影機的鏡位、構圖以及演員視線看出兩人的關係,透過攝影機的
移動感受對話的段落。

運用同樣的概念,我們這次來看看《惡棍特工》是如何使用這些手法表現角色關係的。



電影開始,「猶太獵人」蘭達上校前往農夫家搜捕蘇莎娜一家,開始的時候兩個人的對話
看似平靜(昆汀的特色),然而就在對話即將結束,蘭達上校似乎相信農夫並為窩藏蘇莎
娜一家,開始問起無關緊要的細節的時候,攝影機卻開始移動--圍繞著兩人移動,然後
緩緩往下。

於是,我們看到了躲藏在地板夾層的蘇莎娜一家。

這時候,表面的平靜被打破了,觀眾開始感受到背後的暗潮洶湧。

對話繼續,可是兩個人不再處於相同畫面(關係疏遠)而且兩人處於相反的位置,標明這
是第二回合的戰鬥。


直到最後,蘭達上校開始說起老鼠和鷹隼的故事,暗示他已經知道了真相。

兩個人再次處於相同畫面,演員的肢體動作明顯透露目前情勢。


然後蘭達上校,掏出了他的菸斗,同時攝影機跳軸,兩人畫面的位置再次轉換,暗示對話
又進入下一個階段--決勝的時刻。

而對話的內容、演員的表情,背景的安排(農夫身後的樓梯給予的壓迫)甚至是菸斗的大
小都明白地告訴我們誰將會是最後的勝利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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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對話場景,這部電影在其他的鏡頭安排和剪輯都有值得研究的地方。

想要進一步了解《沉默的羔羊》的其餘細節,可以參考我的網誌:

沉默的羔羊--聽啊,你還能聽見羔羊的哭聲嗎?

想要看看其他對話的例子,可以參考:

看圖說故事:《落日車神》的鏡頭語言

2015年3月7日 星期六

沉默的羔羊--你還能聽見羔羊的哭聲嗎?


《沉默的羔羊》是無庸置疑的經典,它的大名如雷貫耳,就算是不常看電影的人也多半聽過它的的名號--只不過是以「恐怖片」的身分而被認識。

然而在「恐怖」之外,它更隱喻了女性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受到的壓迫。

電影中使用了許多橋段和鏡頭,或明講或暗示著史達琳(Clarice Starling)身為女性, 在男性主導的社會裡面承受的種種壓力。其中最明顯的兩個鏡頭,分別是電影開場,史達琳穿著灰色毛衣,被身著紅色POLO衫的男性探員們包圍,以及前往驗屍的時候,男警官們對史達琳的注目。




除了畫面的安排之外,電影在鏡頭的運用也充分暗示了「男性=壓迫」的連結,當史達琳被 男性包圍的時候,導演採取的總是「主觀環繞鏡頭搭配特寫」的模式,同樣的模式還出現在開頭前往長官的辦公室的時候,以及在練習場和男性探員對練,拿著護墊承受男性探員的時候(多麼明顯的暗示!)

好巧不巧的是,幾次史達琳前往調查,進入充滿未知威脅的環境時,導演採用的也是使用「主觀環繞鏡頭搭配特寫」來表現她所感受到的壓迫和不安。

除了女性受到的壓迫,連續殺人犯水牛比爾( BuffaloBill)也同樣承受著社會的壓迫。

他殺人,剝去受害者的皮製成衣服,只因為他想要「變形」, 這不也是史達琳所希望的嗎? 她努力辦案,接近危險的食人魔漢尼拔(Hannibal the Cannibal),不也只是希望證明她能勝過男性,實現她的變形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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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性的壓迫,不只表現在環境,同時也深入史達琳心中。

電影最後她追逐著比爾進入了地下室,發現困在地底的受害者。

史達琳對她說:「FBI,妳安全了!」

卻只換來對方憤怒地質問:「安全個屁?」

這個段落是很明顯的對比,史達琳在此時仍然抱著「FBI」這個象徵著男性威權的身分,對比困在井裡的受害者(運用自身智慧和比爾周旋,終於等到救援的睿智女性)這樣的她不需要「FBI」,也不相信「FBI」,她需要的是此時此刻的史達琳--身為女性卻比其他男探員更有能力,真正找到了她的史達琳。

這個觀點其實在稍早前,史達琳找到比爾時,那一組精彩的「交叉蒙太奇」就已經可以看出 來:長官率領著一群探員偽裝成快遞,想要引誘比爾開門,拿著包裹的探員在門外按電鈴/屋裏頭比爾因為刺耳的電鈴聲急躁的往外走/探員在按電鈴/比爾開門看到的卻是史達琳!

最後,鏡頭對準史達琳的長官,緩緩拉近,我們看到他的驚訝還有恐懼,那同時也是觀眾的驚訝和恐懼--史達琳要怎麼面對可怕的變態殺人犯呢?



(《功夫》裡有個段落就是從這裡「抄」來的,詳情可以參考:《功夫》的致敬片段

透過這組「開錯門」的蒙太奇,我們其實已經很清楚的看見了「男性」愚蠢,並且認識到了,這次「男性」將不會在場,史達琳只能依靠自己了。

於是最後,就在比爾用夜視鏡「注視」著史達琳,享受她的恐懼,仗勢著男性的地位把玩著她的時候,史達琳最後的反擊不只是對比爾的反擊,更是對「男性」的反擊--這裡也凸顯了比爾和史達琳的差別,他們都想要改變,可是比爾卻仗恃著身為男性的優勢,綁架、殺害他人,也因此漢尼拔曾說過:「比爾不是個真正的變性癖者,但他以為自己是。他想要那樣。」

於是我們知道,只有意識到深植心中的男性壓迫,才能真正擺脫父權的控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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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前面提到的「主觀環繞鏡頭搭配特寫」以及「交叉蒙太奇」之外,電影還有另外幾個著名而且精彩的鏡頭值得一提,它們分別是展現漢尼拔壓迫感的「長焦特寫鏡頭」和交代人物性格的「 環境長鏡頭(一鏡到底)

電影中主要的三名角色:史達琳、漢尼拔和比爾在登場的時候,導演都使用了長鏡頭拍攝周圍的環境,同時暗示角色性格,史達琳有兩組,分別是她在訓練場慢跑交代還有前往長官辦公室,前者展現她個性的獨立,後者展示的是她受到的壓迫。

漢尼拔則是透過另外幾名精神病患的對比,反襯出他的冷靜,以及因為這不尋常的冷靜而來的恐怖感。

比爾的鏡頭比較複雜,導演從屍體身上的「蛹」跳接到比爾養殖的飛蛾,然後帶著觀眾走進比爾的住處。



「長焦特寫鏡頭」則是出現在電影的最後,史達琳和漢尼拔最後的一次見面,這段非常的精采,透過交互反拍、特寫兩位演員,透過特寫距離展現雙方的關係,同時使用長焦鏡頭 ,讓禁錮著漢尼拔的鐵欄杆從畫面中緩緩消失。暗示了他終將逃脫的同時,更讓我們感受到他無所不在的恐怖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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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整部電影,我最喜歡的其實是這組發生在靈堂的「插敘蒙太奇」,史達琳透過門縫窺視靈堂裡的人們,在鏡頭穿過門縫的同時,史達琳的思緒也跟著穿越了時間,回到了她父親喪禮的時刻。 雖然只是個過場的小片段,卻優雅地令人愛不釋手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