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與星辰－－答案就在竹林中

很多年以前，馬伯庸寫過一篇文章〈李安是中國電影的千古罪人〉。當然，這是反諷。他要罵的不是李安，是那些被《臥虎藏龍》「撩撥著虛榮和嫉妒」的大導演們，這些大導演有張藝謀和他的《英雄》和《十面埋伏》，陳凱歌和《無極》，還有馮小剛和《夜宴》。當時讀著覺得很有道理，《無極》和《夜宴》確實惺惺作態陰陽怪氣。《英雄》和《十面埋伏》是矯情還故作高深－－如果要說，這篇文章有什麼問題，就是居然忘了算進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這部爛片。

於是武俠就這麼消失了，還好十年的時間，王家衛磨出了《一代宗師》，張藝謀和陳凱歌又分別用《長城》和《道士下山》證明了，自己不拍武俠也是可以拍爛片的。不過這都不是重點，重點是看完《一代宗師》，我才突然驚覺，在這個「罪人李安」掀起的風暴裡面，章子怡的戲分是多麼的吃重。

其實在《十面埋伏》上映的時候，就有張藝謀「抄襲」李安的論調，兩部作品女主角都是章子怡，都有竹林的打鬥，小虎在小龍洗澡的時候唱歌避嫌，隨風在小妹洗澡的時候拿刀敲打廊柱。抄襲嗎？或者是較勁？不管怎麼樣，李導在前，張導在後的順序是確定的。只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看過胡金銓，但是《夜宴》也有竹林啊，這難道能成為藉口？而且《臥虎藏龍》的竹林大戰，就和宮二在金樓擺下的霸王夜宴一樣，說是決鬥，其實是調情，《十面埋伏》的竹林大戰卻是貨真價實的「戰爭」，竹林不只是背景，更是充滿新奇創意的高科技武器。比起武俠，看起來更像現代戰爭片，第一次看沒注意，第二次看的時候想起了藍波，現在回想，也挺像徐克在《東方不敗》裡面，武俠科技化的處理（順道一提，毫不意外的，裡面也有竹林大戰）

只可惜當時我什麼都沒有看出來，其實直到現在也是，如果不是徐皓峰在評論集《刀與星辰》裡面，一口氣把《無極》、《十面埋伏》、《英雄》和《臥虎藏龍》收了進來，很多東西，可能還是懵懵懂懂，看到了，卻沒能看見。

那麼要怎麼看見呢？也許答案就在竹林中吧，《英雄》的多重敘事是模仿黑澤明的《羅生門》，陳凱歌的《無極》借鑑黑澤明的《蛛網城堡》，而黑澤明背後又是芥川的《竹林中》和莎翁的《馬克白》，於是馮小剛的《夜宴》就算跳過了黑澤明，背後思路也不可能沒有受到影響－－這麼說，真正的罪人，其實不是李安，而是日本的電影天皇？

但就像徐皓峰說的，《羅生門》最後沒有答案，但是《英雄》有，金庸的《雪山飛狐》和《笑傲江湖》也有，分段講述只是花樣，形式和內容未能結合。也許是中國傳統思想作祟，也許是通俗和藝術的區隔，又也許這就是中國式的通俗。如果可能，我希望有朝一日，我能擺脫這種惡俗，因為我已經知道，在那片竹林中，有著一切的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