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5月20日 星期一

無責任漫畫教室--文字所不能及的地方

我曾經花了很長的時間,想要搞懂「鏡頭語言」到底是什麼,結果卻只是陷入各種專有名詞和不知如何運用的理論,別說搞懂了,連怎麼學習都不知道。直到多年後的某一天,我偶然讀到了陳弘耀的《無責任漫畫教室》我才豁然開朗,只要將不同媒介進行對比,答案就在文字和畫面的夾縫裡面,那個文字所不能及之處。

在〈談漫畫節奏的調整(上)〉這篇文中,他以自己的作品《一刀傳》為例:「貫萬齊躲在石頭後面,偷窺山洞裡邊相互對峙的林東洲和陳一刀。」原本的草稿先是一格過肩鏡頭看貫萬齊偷窺,在反拍他驚訝的表情;正式連載則是先拍貫萬齊的表情,再接過肩鏡頭--畫面內容完全相同,只是順序不同。

換句話說,草稿版是先看到事件,再做出反應,是個直述句;正式連載版則是先做出反應,再看到事件的倒裝句。對此,作者的解釋是後者對貫萬齊的心理描述更加深入,多了「怎麼了?再看看...」的想像空間。此外,作者沒說的是,草稿版先是件後反應,會讓讀者把注意集中在貫萬齊的反應,正式連載版先反應後事件,不只更深入描寫了貫萬齊的好奇,同時也挑起了讀者的好奇:第一格是「他看到了什麼?」第二格是「那兩個人在幹嘛?」兩個懸念層層遞進。

不過我並不認為兩者有高下之分,因為兩個版本呈現的,其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情緒。正式連載版如作者所說,貫萬齊的心態更偏向想要再看看的好奇,但草稿版則是看見事件之後的驚訝,而就像前面說的,正式連載版同時也挑起了讀者的好奇,渴望知道對峙雙方到底在幹嘛,草稿版則是放棄事件(沒有懸念)專注在心理活動--更重要的是,兩個版本的差別,並不只是直述句和倒裝句的不同,還有更多文字無法表達的細節。

草稿版是金庸小說常見的模式「貫萬齊從大石後面悄悄探出頭,只見山洞口站了兩個人影,赫然是林東洲和陳一刀。貫萬齊心下尋思,他們倆在這兒做什麼呢?」但是漫畫卻可略過後面的心理描寫,直接用人物面部表現心理狀態,這裡已經可以稍微看出兩者的不同。正式連載版如果用文字可能是「這是怎麼回事?貫萬齊從大石後面悄悄探出頭,往聲音來源看去,只見山洞口站了兩個人影,赫然是林東洲和陳一刀。」但是文字終究沒辦法像漫畫,直接用貫萬齊的臉部特顯,表現他「好像看到了什麼」的困惑,也就無法像前面提到的,深入心理描寫同時挑起讀者好奇,由此可知,兩者的差別絕不只是敘述順序的問題。

有趣的是,作者原本是想用「直述句/倒裝句」來說明兩者的不同卻反過來凸顯了文字的侷限。就是在那個時候,我才理解到什麼是「鏡頭語言」--在這邊的例子是,正反拍的順序如何影響讀者認知,以及特寫鏡頭如何表現角色情緒。也是在《無責任漫畫教室》的其他文章,像是〈人物對比與小道具幫襯〉,我才理解了畫格大小和鏡頭角度如何表現角色地位,漫畫家(導演)又如何透過鏡頭安排,改變大小比例和相對位置,更進一步強化這個關係。於是在《欲謀》裡面,站在樓梯上的叔叔查理斯對姪女印蒂亞說:"Do you want to know why you feel at a disadvantage right now? Because you're standing below me."的時候,我才能意會微笑而不是滿頭霧水。而在〈過場〉這篇文中讀到各種利用圖像進行的轉場技巧,我在看《原罪犯》的時候,才發能發現片頭片尾吳大秀和李佑鎮的呼應,也讓我在更後來了解到匹配剪輯等其他技巧的運用。

但是電影和漫畫也是有區別的,漫畫是靜態無聲的,但這個靜態無聲也給了漫畫特別的優勢(只要是看過《灌籃高手》動畫的,都會記得木暮那飛了幾十分鐘的三分球)畫格變形和翻頁更給了漫畫其他媒介所沒有的魅力,這同樣是需要比較才能領會的,漫畫獨有的語言。

所以回到最開始的問題:怎麼學習鏡頭語言呢?其實很簡單,就像村上春樹在寫《聽風的聲音》的時候,為了找到自己的聲音,先用英文寫作再翻成日文,我們只要把畫面還原成文字,試著盡可能詳盡地描述剛才所見的內容,然後在這個「翻譯」的過程,你將會在那文字所不能及之處,發現全新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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